北漂十年，买不起房的我在房车里安家了

　　原标题 北漂十年，买不起房的我在房车里安家了

文|每日人物社

　　大家好，这里是反人设俱乐部。这期，我们来聊聊住进房车这回事。

　　“住房面积10平米，院子960万平方公里”，带上家人和宠物，喜欢哪里，就开着车搬到哪里，不用担心房租和房贷……这是我们对房车生活自带滤镜的想象。反人设俱乐部找到了几位在房车上长久生活的人，他们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房车带他们抵达诗和远方，也带来了哪些真实的烦恼？

　　采访|徐晴 月弥

　　文|月弥

　　编辑|金匝

　　视频 | 潘颖欣

　　和所有打工人一样，我北漂的近十年里，最无法回避的就是房子问题。31岁这年，我放弃了买房的念头，不再租房，而是住进了房车里，并以此为家。

　　我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表演专业，刚毕业时，我住的是学校附近的loft，当时月收入8000元，房租就要花去4000元。但因为还年轻，演过一些网络大电影，我不愁没活干，觉得自己一定会从五环越来越往里搬，不说二环，至少也能住到三环。

　　没想到，2021年，有接近半年的时间，我一场戏都没接到。不是没有戏，而是没法拿到角色。最多的时候，我一个月试了三十多场戏。这之前我还环游世界半年，积蓄都快花光了，没法再承担每个月4000块的房租，最终只能搬到河北去，房租每月1700元，押一付三。当时交完房租，我的卡里只剩下了78块。再后来，每个月交房租的时候，我都会怀疑：我赚了钱转头把钱交给房东，图啥呢？

　　去年3月，我在车展上第一次看到这辆拖挂式房车，可以说是一见钟情。白色，颜值高，99800元的售价，比那种四五十万的一体式房车便宜不少，拖挂式房车需要的越野车我也刚好有。

　　当时我迅速算了一笔账：我在北京租的房子即将到期，接下来的三个月要去横店拍戏，如果续租，就要白交15000块的房租。我拍三个月的戏，收入也不过几万块，真的感觉自己就是在给房东打工。既然都要花钱，我想让钱花得有意义一些，于是在车展直接付了定金，买下了这辆车，直接开去横店，还省了在横店的房租。

　　就这样，我终于也拥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有床，餐桌，衣柜，有卫生间，也有厨房，一共11.5平方米。

　　我很庆幸我的女儿贝贝是在房车上长大的，她从小接触的事物多，常年在户外活动，所以长到现在，一岁多了，几乎没有生过病，发育、语言和社交也都比同龄小朋友好一点。不知道大家看北京冬奥会宣传片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画面——那是贝贝11个月大时和我们的小狗旺仔在滑雪场玩。

　　我和先生之前是租房的北漂。带孩子房车旅行，其实先生提出的。当时我还有不少顾虑，这么多东西，房车怎么能放得下，也担心长时间住房车，会有种居无定所的漂泊感，所以我们先租房车去了趟青海，发现成品房车有很多地方跟我们生活习惯不太匹配。

　　现在这个车，我们花了很大的心思。2019年，我们去看过各种型号的房车，最终决定买一辆空车，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定制，从画图到选材，基本都是我和先生一起完成的，因为我们想要一种小木屋的温馨感，所以内饰没有用常规的铺装板，都是实木的，选的是有防虫防潮功能的樟木。当时疫情还没发生，我们的计划是开着房车从中国到俄罗斯再一直到欧洲，所以我们选择的品牌也是比较通用的品牌，后续要维修的话会方便一些。

　　房车的类型有好几种，我们选的是最小的B型房车，车子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有移动卫生间、简易淋浴，床、冰箱、微波炉。考虑到我们会长时间住在房车上，还加大了电池储备和水箱容量，装了净水机，水管里出来就是可以直接饮用的水。还有热水器，冬天用水的问题也解决了。裸车的费用是38万，加上家电和改装，总共花了四十多万。

　　房车生活不是一拍脑门的决定，我们做好了物质和心理上的准备，我和先生都觉得孩子三岁之前的成长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们决定把这几年的生活重心放到陪伴孩子上。我们计算过，即使将来三年没有收入，也足以支撑我们基本的生活，以后挣钱的机会还有很多，但是陪孩子成长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房车对我来说不是诗和远方，而是刚需。

　　我打小就待不住，小时候是专业乒乓球运动员，13岁的一场伤病终结了我的运动生涯，我又开始学骑马。我姥姥是蒙古族，每年的寒暑假我都是在内蒙的牧区度过的，牧场的这些工作我都会干，我们现在所说的户外，其实都是我十几岁时生产生活的一个工具。我对自然和户外的了解，也都是源自于蒙古人对万物轮回的理解。

　　户外对我而言一直是亲切、熟悉的，十四五岁的时候，我就参加过北京一个保护水源地的公益活动，骑马环官厅水库150公里。长大后也是常年去无人区拍纪录片、跟着中科院的科学家去新疆内蒙科考什么的。现在我是AIC中国国际房车展的市场经理，房车露营既是我的爱好，也是我的工作。

　　我选择的是越野车加一个拖挂房车的配置，因为我工作上有一些拍摄的任务，要考虑到团队到野外的一个适应性。像一些比较户外经验比较丰富的人，在野外住帐篷没问题，但团队的摄制组、摄影师、编导，可能是没有户外经验的，他们在户外在跑，这个车能让他们的适应度更高。

　　但我这次疫情期间住进房车，属于被迫流浪。我刚结婚没多久，新房还在装修，本想着一个月就装修好了，暂住在我妈家。没想到遇上了北京疫情，一波三折，先是小区封控，后来是工人们被隔离了，再后来工人好不容易解封，建材城又停业了。眼看着一个月完不了事，老和我妈住一起也不好，而且我还有狗，害怕封控会对它有影响，四月底，我和我老婆就干脆拖着房车出来住了。

　　我的房车是一个14尺的拖挂，总计花了22万元左右，有大床、沙发区、上下床，淋浴厕所，还有比较大的储物空间和可收纳的户外厨房，跟一个小一居室差不多了，我们两人一狗住了两个月的感受是：很难，但也不是不行。

　　房车实现了好多我在房子里实现不了的愿望。去年夏天，我走沿海公路和一群自驾车友去威海。晚上，房车就停在沙滩上，能听到海浪的声音。早上醒来，拉开窗帘就是大海和阳光，打开车门就能踩到柔软的沙滩，想游泳了就直接换上泳裤跳进海边，特别快乐。这种感觉和住在海景房里还不一样，我是在户外，皮肤被海风吹着，真正生活在自然里。

　　房车营地里，很多车友在户外做饭。我是青岛人，闻到海鲜的味道之后也买了自己最爱的生蚝、鲅鱼、螃蟹，都扔进锅里，然后邀请周围的朋友吃上一顿，就着海风喝啤酒，真是神仙日子。

　　之前租房的时候，我几乎不认识自己的邻居，出租屋里打开的窗户只能看到的是一小片天空，点到的外卖也是固定的那几家，甚至见不到外卖员的样子，每天接触的人也都是同行，大家聊着一样的话题。

　　在户外遇见的人和城市里的很不一样，他们都很热情，搬一把椅子就可以很自然地坐在一起聊天。来自天南海北的人，经常一聊就是四五个小时，就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路过的陌生人好奇我的车来敲门，我就请他到车上坐一坐。我还拍起了短视频，分享我每天的房车生活和作为普通小演员的日常。

　　这辆车为我省下一年的房租，也成了我北漂最亲密的战友，之前面试失败回到出租屋时，我总是会更加难过，觉得这还不是我的家，但现在不一样了，房车虽然小，但至少它不再是租来的，会温馨很多。

　　我们一家人就像住在房车里的游牧民族，一年四季都在路上，遇到水草丰美风景宜人的地方，就停留一段时间。

　　贝贝三个月大时，我们第一次出发长途旅行，带着孩子和小狗开车从天津到了浙江的莫干山，我们背着她去爬山，让她摸摸竹子摸摸土。然后到了北方，我们带她去了草原和火山公园。在传统观念里，没满月的孩子不能抱出来，但是贝贝7天大我们就带她到户外，三个月我们就带她去游泳了。

　　我和先生在北京工作多年，北京的雾霾、拥挤的交通，包括人跟人的交流并不是一个很健康的状态，大家压力都很大，我们不希望孩子一生下来的体验就是这些。贝贝出生后第一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崇礼过的，我们很喜欢崇礼，基础设施和风景都很好，出门就是山野，夏天凉快，冬天还能滑雪。

　　在户外长大的贝贝给了我们很多惊喜，11个月大时，她尝试了滑雪，在滑雪的时候她会和我们会击掌拍手，对大人的动作也有很丰富的反馈。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了充足的时间陪伴孩子，关注到她成长过程中的每一次进步。我们带贝贝在海南玩滑板、学游泳、看火箭发射，在云南认识各种动植物和少数民族，引导她学习、表达和描述。

　　带贝贝滑雪的同时，我们夫妇也在学习滑雪，我们更希望和她是在一起玩，而不是把她送到一个培训班，就抽身去干别的事情。

　　家庭氛围也变得更融洽了，从前会看到身边人有很多消极的心态，抱怨生活压力大、带娃辛苦，挣的钱不够，但我们，现在面对的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生活，忙着计划下一个目的地是哪儿，研究适合孩子玩的东西，因为有共同的目标，夫妻间的沟通也变多了。

　　居家办公成了荒野办公，最快乐的，应该就是我家的狗小黑了，比起在家里，它每天在外面的时间长了不少，如果我忙完工作能陪它去纯野外玩，它就更高兴了。小黑是一只接受过训练的露营工作犬，可以帮人捡柴火，车轱辘陷在沙子里了它也能帮忙挖。

　　从四月底出来到现在，我荒野办公将近两个月了。我在密云待了半个多月，这边山里有很多个观景平台，我会从有信号的平台里选一个最安静、最舒适、风景最好的去办公，只要手机有信号，我就能开热点。山里的空气很好，水也很干净，别说用来洗澡了，就是直接拿来饮用和做饭都没有问题。

　　也有特别多朋友来找我，我采购不方便，他们就带着物资过来，在外面生个火、架上锅，我的荒野小饭桌就开张了，烤牛排、做面食都是我拿手的。前阵子我待过的一个山脚下，大概 25 公里左右就是我朋友开的咖啡馆，没事的时候，几个朋友就会骑着摩托车到山上来找我吃个中午饭，喝酒、聊天。

　　住进房车，也有挺多不方便的地方，前三个月，几乎天天都有新问题。

　　我住进去的第一天下雨了，夜里，雨打着车顶的声音特别大，我适应了很久才入睡。第二天一早，我又被窗外的锣鼓声叫醒了——我没经验，把车停在了一条路边，恰好那里在办马拉松比赛。

　　住房车以后我才意识到节约用电有多重要。房车主要靠太阳能发电，可横店的雨季特别长，常常好几天遇不到太阳，有一天，车子没电了，外面三十多度，车里更加闷热，我顶着高温出门找到充电桩才恢复正常。

　　从那以后，我用电都严格计算，空调开到27度，24小时只用6度电。往下调一度，就只能用12小时。因此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夏天尽量不开空调，要开就开27度。太阳能发电常常不够用，补电还需要通过充电桩和发电机，我又买了一台静音发电机，加上汽油就能充电，这才解决了电的问题。

　　用水也是个大问题，冬天水箱会被冻裂，水管也会上冻，所以我基本都是去健身房洗澡，上厕所也大多是去公厕。

　　除此之外，车子还经常出一些小毛病，变压器、水管这些我从前都不懂，都是后来自己慢慢摸索着修。半年多了，我掌握了很多新技能。

　　在没有孩子之前，我们到过美国感受过房车营地，回来一比较，发现还是有差距的。比如说，美国的房车文化是很普遍的，几乎每家可能都会有一辆房车，假期就会带着全家人就一起到国家公园露营，营地的设施很健全，什么都有。

　　但国内不一样，一是在硬件上，用水用电不方便，很多地方即使修了房车营地，因为长时间没人使用，都荒废了，蛮可惜的。第二就是收费标准也不是很统一，我们遇到住营地比住酒店还贵，吓了一跳。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停留在服务区，或者找景色好一点的停车场。

　　我们很幸运在疫情之前就定制了房车，在路线选取上也尽量避开了疫情严重的地方，但房车的性能也经受了一些考验，崇礼的冬天，最低温度在零下二十几度，我们的水箱和热水器都冻坏过好几次，以前是回到厂子里修，现在，都是我先生自己修了。

　　北京居家办公的这一个多月里，很多人羡慕我可以每天在户外生活丰富多彩。对此，我的统一回复是：不能光看贼吃肉，也得看贼挨打 。

　　出发第一天，我房车的导向轮就断了，更换配件来不及发货了，我半夜找到一家修理厂，焊接师傅还下班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还好最后修好了，维修果然是保障房车生活顺利进行的重要技能。

　　刚开始的半个月，我把车停在房车营地，后来北京的疫情越发紧张，营地都不能开业，所以就一直在流动，每天都在山里找信号，找地方加水、充电。

　　在房车上生活，要做的事会比平时在家更多，在家顶多是收拾卫生和做饭，在房车里，还要考虑到燃料的补给，万一没有煤气了，我的解决方案是什么？我的替代品是什么？车坏了怎么办？自己能修好吗？

　　房车生活对我来说更多的是鸡毛蒜皮的烦恼，我是做品牌工作的，需要一个能让我专注的工作环境，但是开着房车在户外，我每天都得考虑，充电、加油，要出去采购的话还得提前一天下山做核酸。

　　我车上有一块大电池，基本能供电2-3天，但如果开空调的话，就需要每天充电，所以我最常见的焦虑就是，工作到一半听到电量报警的滴滴声，还不能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去找电。因为我太太最近没什么工作，所以还有一种甜蜜的烦恼是，我想到一个脚本该怎么写，我太太突然叫我看一道彩虹，可能灵感就被打断了。

　　住进房车以后，我上过热搜，很多人好奇我的开销对比，其实一个月总花销差不多3000块。吃饭是大头，2000元，停车包月费300元，上网和网购消费平均三百多元，剩下的就只有健身房月卡和共享单车月卡之类的，基本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我每个月计算花销，发现自己省下钱的时候，会觉得这比我在出租房里边要开心数倍。我把省下来的钱给我姥姥买药、买海参，请朋友吃饭，把钱用到我想用的地方。

　　这两年影视寒冬，很多学表演的同学都转行了，但我还在坚持。我每天带着简历四处试戏、面试，但还是难以得到一个角色。在没戏拍的日子里，我找到了一个直播的工作，每天从晚上八点播到凌晨两点，一个月能挣9000元。

　　最近，我发现我一天的花费甚至可以控制在20元左右，我把我每天的日常发出来，有人说，我比大学生花得都少，看起来有点惨。但我想告诉和我一样境况的年轻人，生活方式其实有许多种。这一年多来，我比住在出租屋里时更充实，更开心，也更自由。

　　我有一个想法，希望有一天我能在北京建立一个属于北漂的房车营地，很平价，让北漂的打工人不再为租房而困扰。

　　我周围的人有很多人问我，说等孩子上学了，你就得固定在一个地方了吧？但我跟先生也没有这么想。我们最大的愿望，是让孩子快乐成长。

　　如果按从前的生活状态，我们住在奥森公园附近，每月房租一万元左右，同事们在北京买房、生孩子，每天为天价学区房而焦虑，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生活状态。我想过，难道要让我的孩子也跟他们一起去竞争吗？我觉得还是不要。

　　房车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永远有期待、有新鲜感的生活方式，我们想给她每一天的陪伴，一边感受，一边看看哪些小城市更适合我们，比如说，等她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我们可能到了浙江这边一个很漂亮的农村，在这里住上半年的时间，贝贝在当地上幼儿园，半年之后，再到下一个地方。

　　还有个小惊喜是，贝贝年底就要当姐姐了，我们正在考虑换一辆大一点的房车，未来一家四口继续出发。

　　这几年，越来越多人喜欢上户外活动，这是件好事，但因为中国的体量太大了，房车露营领域有些野蛮生长，面对火爆新生事物，资本和用户都在往里面扎，迅速扩张带来的问题就是，市场上的产品良莠不齐。营地看起来门槛并不高，但也是需要很多专业支撑的，包括设备和营地运营人员的知识储备等等。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各种营地，大概有30%的人是带着孩子去的，这些营地都在郊区，如果有危险该怎么办？很多营地没有一套应急处理的流程，有些甚至连个急救包都没有。前阵子在昌平露营的时候，还在路上看到了几米长的蟒蛇，有多少个营地有专业的驱蛇粉呢？

　　连我这样从小在户外长大的人，前阵子也有疏忽的时候。谁能想到，蚊虫叮咬导致的皮肤感染，会让我的腿完全下不了地，连续4天高烧39.6度，右小腿肿成了大象腿，一碰就像要炸了一样疼，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坐了一段时间的轮椅。

　　除了蚊虫，户外有蜱虫、蚂蝗，学习急救知识，准备应急药品，这些比有没有天幕和蛋卷桌更重要。

　　在我看来，露营和房车都只是人抵达户外、接触自然的一种手段，而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要分清度假旅行和探索旅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旅行模式，度假旅行是我们花钱买好的服务、美食和景观，而探索旅行则不同，不是花了钱，买了什么装备就必然有好的体验，我们需要做功课，去到户外自己真正去发现和感受，学习怎么和自然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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