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陪人看病,轻松月入过万?90后职业陪诊师:这不只是一门生意
专门陪人看病,轻松月入过万?90后职业陪诊师:这不只是一门生意
张婉莹
编者按:2022年,高校毕业生首次突破千万,就业成了所有人挂在嘴边的话题。“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目前,我国已拥有1500多个职业。随着社会的发展,职业的边界在不断拓宽,灵活、自由、有趣成为新的标签。新职业层出不穷背后,一幕幕“月亮与六便士”的人间故事正在上演。时代财经推出《XIN动的offer》专题,关注新职业,探寻人生的更多可能。
最近一周,严瑜每天都要往西安儿童医院跑。“因为姥爷姥姥带着惯着,孩子有些挑食,体质不好。”
严瑜口中的孩子,与她非亲非故,却是她的顾客与“老板”。这段时间,孩子妈妈几乎一直在外出差,只能请严瑜陪着孩子去看病。
曾当过9年护士的严瑜,半年前选择辞去“铁饭碗”,成为一名专职陪诊师。因为陪诊工作,她几乎成为了最熟悉医院的人。短短半年时间,她已经服务过上百名顾客及其背后的家庭,其中有子女在外地工作的老人,有父母是双职工的孩子,还有特意从外地赶来寻医问诊的年轻人。
近年来,随着社会老龄化加剧、独居人士增多、异地就医需求加大,陪诊服务悄然兴起。在严瑜看来,陪人看病不只是一门生意,而真正的“陪诊员”,也并非外界以为的“黄牛”或者“医托”,“轻轻松松月入过万”更多也只是营销话术。
“陪诊师架起了医患之间精准沟通的桥梁,是在经济水平不断提高、老龄化迹象愈来愈明显的社会中,被更多人需要的职业。”严瑜告诉时代财经,“随着近些年国家越来越注重国民医疗健康,这个职业的未来发展会特别好,后期应该也会出台一些相关政策,来促进行业规范化,提升服务质量。”
陪诊行业无疑有着广阔的市场前景,但不可否认的是,有关陪诊员的职业资格认定与行业规范仍是一片空白。如何改变外界对陪诊师的偏见,以及如何规范和监管这一新兴行业,尚需要一些时间沉淀。
陪诊不止是跑腿,“我是被社会需要的”
为了照顾年纪尚小的孩子,90后女生严瑜辞去压力较大且需要上夜班的护士工作,成为一名职业陪诊师。
小到取送病历、打印报告,大到陪人看病、跨城市代问诊,这些都是陪诊师的工作日常。对于这份工作,本就熟悉医院内部环境和就医流程的严瑜做起来更是如鱼得水,尤其陪患者就诊时,曾跟着老教授出诊帮忙写过病历的她“门清儿”。
“我特别清楚医生想对患者问什么。”严瑜对时代财经说。
在严瑜所接待的顾客中,外地患者比本地的还要多一些,有特意从珠海飞到西安找专家做手术的,也有专程从甘肃、青海坐火车来看疑难杂症的。大部分大型三甲医院里时常人满为患,拉着行李箱出现在医院的病人更不在少数。由于医疗资源紧张,就医过程漫长且繁琐,即便医院里有导诊和智能排队叫号的系统,但拥挤、混乱仍不可避免。
另一方面,专家教授的号本就难挂,分给每位患者的时间也并不多,一些年纪较大或者对病情表述不清楚的患者,在就诊时一紧张,反倒说不出话来。
因此,每一次陪诊,严瑜都会提前做大量的功课。先到医院踩点,做好流程规划和资料准备,患者挂的号是在呼吸一科还是呼吸二科,取不同检查单需对应什么机器,检查的科室在哪栋楼哪一层……普通病患可能需要一整天时间看病做检查,但在她的帮助下,可以节省下至少大半天时间。
而为了让医生能在最短时间内了解到患者的病情,严瑜还会提前帮助患者梳理一遍病史。“从最开始的发病到现在的感受,以及中间的用药,我会把时间梳理清楚,这样也可以提高与医生沟通的效率。”
严瑜特意在抖音上开了一个账号,用来记录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几乎每天,后台都有人私信她,向她咨询如何挂哪家医院哪位医生的号。“我们要仔细观察顾客所需的服务,用心观察下一步对方需要做什么。后续还会继续跟进对方的病情,为对方提供一些建议指导,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减轻一些痛苦。”严瑜告诉时代财经。
令严瑜印象颇为深刻的是在胸科医院遇到的一位医生。胸科医院作为传染病医院,对医护人员的隔离政策十分严格。严瑜遇到的这位主任医生,正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因为工作过于忙碌,以及疫情隔离政策等原因,他始终抽不出时间陪自己的父母去看病。
“你们做陪诊太好了,我怎么现在才听说有这个职业。”当医生听说严瑜是陪诊师后,一直不停地说,“我也想让父母体验你们这样的陪诊服务。”
那一刻,严瑜觉得自己对社会是极有用的、是被需要的。“挺自豪自己是名陪诊师的。”严瑜和时代财经坦言,自己热爱这份职业,即便不再从事护理工作,她也可以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继续发光发热。
信任最难建立,“月入过万”不是现实
严瑜在朋友圈分享的陪诊日常,让一些前同事跃跃欲试,她们纷纷和严瑜表达希望成为陪诊师的意愿。不过,要成为一名职业陪诊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优享陪诊是严瑜目前供职的平台。在2021年4月推出后,其服务的医院包括西京医院、交大一附院、唐都医院等,后续又对全国各地的医院上线服务。目前,优享陪诊团队里的全职人员包含陪诊员、客服和研发人员近30人。在他们小程序的主页上只有一句话——提供一站式陪诊服务。
在优享陪诊当陪诊师,需要满足三个条件,即有医疗教育背景的大专以上学历,在三甲及以上医院工作过2~3年,以及拥有相应的执业医师、执业护士或临床助理医师等资格证书。
优享陪诊联合创始人王方告诉时代财经,目前优享陪诊在西安有10名全职陪诊师,全国符合条件的有2000多名兼职陪诊师。“最开始我们以为陪诊师招聘是难题,没想到反而是获客比较难,就是怎样让有需求的人知道我们平台。”
信任是最难建立的。
在沈阳的朱初荣做陪诊师已有9年时间,靠着之前做护工积累下来的顾客群体与口口相传带来的回头客,他很快在陪诊这一行当里风生水起。而从个人陪诊到成立公司,其中的缘由之一就是为了获取患者的信任感。
“早几年去医院挂号得拿患者身份证,人家不了解你的会问,凭什么把身份证给你?你跑了怎么办?那我成立了公司就纳入了国家管理体系,照规办事,客户也就更放心!”朱初荣对时代财经说。
在王方每天接到的电话中,有60%以上是寻求陪诊师工作的,另有40%是顾客电话,其中不少是通过好口碑积累下来的回头客。
为保证服务质量,优享陪诊的每位陪诊师基本上一天只会接一单,但要做好这一单并不容易。提前做好规划和服务是最基本的要求,另外还需要陪诊师有更多的爱心与责任心,时刻关注患者、家属以及医生所需。
这意味着,陪诊师不仅仅是跑腿,在医院看完病,也不代表着陪诊的结束。
以严瑜为例,在她接过的病患中,有一个孩子皮肤总会长湿疹,严瑜建议家长不要给孩子吃含虾的、刺激性比较强的食物;还有一个小孩因为挑食体质差,她通过医学常识与自己的经验知道挑食的小孩咀嚼能力也会有问题,建议家长让孩子多嚼东西、吹气球,或者是做口琴练习,促进孩子的口腔发育。
这些价格之外的热心服务,也让严瑜们获得了更多回头客的认可。
去年5月,一则“26岁女孩当职业陪诊陪人看病”的新闻在媒体的关注下登上热搜,这个曾经小众的职业亦随之走红。在外界看来,按照“半天200元,全天300元”的收费标准,“月入过万”不是梦。
但多位受访陪诊师告诉时代财经,如果不是在北京、上海等超一线城市,其实陪诊收入很难月入过万。多数陪诊员收入并不稳定,完全看是否有单可接。一般来说,陪诊公司采用的是“底薪+陪诊费提成”的薪资模式。以优享陪诊为例,时代财经注意到,其在2021年7月发布的招聘信息中写明,陪诊员的薪资为“底薪3000+提成的15%~30%”。
“我都不能保证团队里的这些陪诊师每天都有单子可以接,每天每人都有500多元的单子更是不可能。”王方对时代财经表示,有些人曾带着高薪的期许进入这个行业,后来又带着失望离开。
其实,早在2015年,市场曾短暂出现过陪诊热潮。其中,安心陪诊、e陪诊、小趣好护士等平台,均获得过上千万的融资,但如今,这些平台几乎销声匿迹。尤其疫情爆发后,很多都没能存活下来。
天眼查显示,以“陪诊”为关键词搜索到的企业有541家,其中有194家企业已被注销或吊销,仍存续的企业有260家。
面对行业变动,贴心小护CEO周游曾对媒体表示,国内的陪诊市场并非想象的那样需求旺盛,涌入这么多同质化公司,服务类型单一,洗牌在所难免。
王方告诉时代财经,目前公司算上陪诊师、客服团队和工程师约有30余人,每月陪诊的收入仅能维持人员开支。而平台软件开发和维护已陆续投入将近300万元,“不知何时才能回本”。
但王方对陪诊行业的前景依然充满信心。老龄化的社会背景下,就医人数逐年增加,随着医疗资源的集中,异地就诊人数也有不少。他见过患者一窝蜂地从各个地方聚集到大医院来,医生看完一个接一个,每天都有看不完的病人。
“能帮助更多人解决看病困难的问题,这是一个好事情。”王方对时代财经说。
市场需求庞大,行业亟待规范
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人口老龄化进程明显加快,我国60岁以上的人口为2.64亿,占总人口的比重已经达到18.7%。目前,国内已经有 149 个城市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
另据民政部预计,2021年我国独居单身成年人口大概是 9200 万,“一个人生活”是许多年轻人的常态,然而根据医院的规定,在大部分有创检查和手术之前,都必须有患者和家属共同签字,否则不能做。
异地就诊的需求也在不断攀升。在一些医疗资源丰富的城市,如北京、上海、广州、西安等,外来就诊的情况极为常见。
北京市卫健委新闻发言人高小俊曾在2020年5月的北京市第108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披露,北京市优质医疗卫生资源相对比较丰富,外地患者来京就诊是客观存在的。2019年,北京市医疗机构诊疗人次数超过2.6亿人次,其中外地来京患者约占1/3。
种种背景下,陪诊市场需求正在被逐步释放。庞大的需求,广阔的前景,让职业陪诊师成为不少年轻人就业的新选择。有从业者认为,随着媒体对陪诊师的曝光,一方面扩大了这个职业的影响力,另一方面,行业内鱼龙混杂,进出门槛都很低。
在一些社交软件和二手交易平台上,就有不少提供陪诊服务的广告。时代财经通过梳理发现,在深圳,发布陪诊信息的有95后女生,也有65后的退休阿姨,准入门槛并不高。有些人把这当作“跑腿”服务,只是工作地点在医院。他们认为,排队、取药等服务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而陪诊的收费标准普遍在半天200~300元,全天陪诊价格则在400元左右,与“跑腿”相比,能挣不少钱。
但王方对陪诊师的招聘却有比较严格的年龄限制,均要求35岁以下。“本着对患者负责的态度,这不是一个什么人都能做的职业,它有一定的门槛。”
在得到关注的同时,质疑也如影随形。外界时常把陪诊师与黄牛、医托划等号,甚至误解他们在倒卖专家号。
“黄牛倒票加价卖信息差,我们就是为患者跑腿赚点辛苦费,去帮客户挂号。”朱初荣认为陪诊师与黄牛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一再向时代财经强调,“我们陪诊师就是患者就医路上的向导,架起患者和医院之间的桥梁。”
王方指出,行业里确实存在浑水摸鱼之人,但做实事的人也不少。“我们挂号的方式与大家一样,只是可能网速会更快些,会有专门的客服团队通过不停刷新来帮助顾客抢号。我们就是通过贩卖自己的时间、体力和经验来获得相应的报酬。”他对时代财经说。
一些陪诊师会在主页上特地注明“不贩号”“非黄牛”的标签。可事实上,很多黄牛也在做陪诊服务,一些陪诊公司甚至会与黄牛、医托合作,通过加塞儿和买卖号源,获取一些灰色收入。
2016年,北京市卫计委一纸公文禁止医务人员与商业公司合作挂号,让市场对于陪诊机构的预期大跌,一些曾被看好的平台也因此迅速消失不见。但陪诊的需求仍在。如何界定服务内容,统一行业标准,推动行业规范化发展,都是亟需解决的难题。
在优享陪诊的预约平台上,预约前有将近一整个页面的《服务条款同意书》。
朱初荣则在一些需要接诊的服务中坚决不使用私家车,而是选择出租车或者其他公共交通工具。“途中如果出现风险怎么算?这也是我们陪诊师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朱初荣对时代财经说。
为了正规运营,优享陪诊除了对陪诊师们进行接单前的培训外,早期还曾定制了带有公司品牌形象的统一陪诊着装。但院方对这种做法却持反对态度。
“医院很排斥。反对的理由就是在医院里穿着宣传陪诊的衣服,会给患者带来误导,默认陪诊团队和医院是有关系的。回头出了矛盾,还是要找到医院。”王方对时代财经称。
在王方看来,如果从行业源头去规范的话,公开透明的收费与平台,是规范行业的方式之一。他希望自己可以做出一个像滴滴一样的平台,有资质的人员可以通过闲暇时间兼职,在提高收入的同时,帮助更多人解决“看病难”问题。
他向时代财经举了一个例子,“就像订火车票一样,没出现网络抢票的时候,基本上每个城市的火车站都有黄牛,特别混乱,但是等12306平台出现后,火车票售卖也越来越正规化,现在几乎都没有卖火车票的黄牛了。我相信,等我们陪诊平台什么时候规模化了,黄牛、医托不存在了,大家对于职业陪诊师的偏见也就消失了。”
2022年6月9日,在陕西省政协编发的社情民意信息中,民进陕西省委员会在调研中了解到,职业陪诊服务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创业就业的渠道,但也存在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职业准入门槛不明确,行业规范缺失,服务范围标准不一,陪诊价格浮动随意,陪诊服务的行业监管制度空白,处于“无准入门槛,无服务标准,无主管单位”的三无状态。
为此,民进陕西省委会建议,出台职业陪诊的相关政策法规,明确业务主管部门,对职业行为作出界定,完善行业规范与办法,细化职业目录分类和从业人员权利、职责,建立行业机构和人员备案制度,定制监管方式,加强监管部门监督职能。
同时,还要加强职业陪诊人员、陪诊机构、平台的规范与约束。“职业陪诊作为一个融合医疗和服务的行业,可将其划为非基本公共服务行列,借鉴护工执业发展模式,建立专业化、规范化服务流程,与医院形成共建。”
这也是陪诊师们希望看到的未来。
(应采访对象要求,严瑜、王方、朱初荣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