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

　　7月20日，室外的温度高达37℃，热浪袭人。

　　在五菱柳机生活区，历经沧桑的树木却撑起一片片清凉。章贤熹、邓仲亚、蒙声棋三位老人与记者在树荫下围石桌而坐，讲述1969年发生在柳机的大事件，那就是关于NJ70型汽油发动机和广西第一辆汽车的故事。

　　记忆闸门瞬间打开，那时的他们，常常没日没夜地扎在车间里干活，只有厂里上班和下班的钟声，才能让他们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如今，现代化的工厂里，充满年代感的悠扬钟声依然会准时敲响，但他们不再年轻。在柳机生活区，住着很多这样的老人，他们曾是高级技术工人、高级工程师、自治区乃至全国劳模……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根本察觉不到他们是昔日的功臣。

　　然而与他们聊起柳机乃至柳州曾经的一次次工业高光时刻，从他们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和神采飞扬的神态里，记者总能感受到，他们对工业的热爱与崇拜，是发自内心的，是深入骨髓的。

　　“清晨，10辆‘飞跃’牌汽车浩浩荡荡穿越柳州的大街小巷，穿过围观的群众，驶向南宁，向祖国献礼。”“10辆‘大块头’行驶在街上，何其威风！何其荣耀！”“只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那一天的柳州，也是泛着光的。”他们描述着。

　　柳州能生产广西第一辆木炭车，那是被时代选中的；柳州能生产广西第一辆汽车，则是主动争取的，并书写了一段传奇历史，为何这样说？这段历史除了柳机，还有另一位主角，又是哪个工厂？“飞跃”“柳江”“广西”，这些同一时期生产出的汽车之间又有什么样的联系？

　　一个个疑问在记者脑海中盘旋，等待着答案。

　　1

　　主动请缨

　　这是一场复杂曲折的探秘之旅。

　　从三位老人的讲述和史料查阅中，记者梳理了这段历史故事。

　　1886年，世界上第一辆汽车诞生于德国。1956年，我国第一辆汽车“解放”牌CA10驶下生产线。1969年，汽车发展史上，首次写下柳州的名字，因为这里生产出广西第一辆汽车。

　　让人称赞的是，生产广西第一辆汽车的机会，柳州是与广西一众兄弟城市竞争得来的，并书写了一段敢为人先的历史。

　　这段历史，充满了刺激。

　　那么，柳州到底是如何参与此次角逐的？

　　时间回到上世纪60年代末，“汽车热”风靡全国，而彼时的广西，尚无一家生产汽车的工厂。

　　1968年，当时的广西壮族自治区革委会就提出了广西生产汽车的设想。彼时的柳州，已经跃跃欲试。

　　1969年1月，全区生产会议上，自治区领导提出：“广西要上汽车！这是全区各民族人民的迫切愿望。”当即，柳州一企业代表抓住机会，主动请缨：“有条件且愿意承担汽车研制任务。”

　　这位代表是谁？他为何有如此十足的底气？他的名字叫束宽昌，是柳州农业机械厂（东风柳汽前身，以下简称柳农）革委会主任。

　　不过，会议现场还有很多企业也主动要求生产汽车，自治区领导只好表态，哪家花钱少、先做出来，就由哪家生产。

　　消息带回柳州，市领导十分重视。

　　打铁要趁热，造车要趁早。在市领导的支持下，柳农和柳机代表再次前往南宁，向自治区领导汇报，打算制造GS130型2.5吨载货汽车。

　　同年3月，自治区革委会正式决定，就由柳州生产！其中，柳机负责生产发动机。

　　消息传回柳州，相关厂家都欢呼雀跃起来。此时，大家还没意识到，广西现代汽车工业历史的帷幕，正悄然拉开。

　　虽说任务交到了柳州手里，但是真正把汽车造出来，才算成功。时间不等人，稍有迟缓，万一被其他地方的工厂抢了先怎么办？

　　不过，柳机胜券在握，并果真在当月就交出了NJ70型汽油发动机。柳机凭的是什么？

　　2

　　各显神通

　　柳机为何如此有信心、有冲劲？

　　那时，在新中国成立后的近20年时间里，柳机相继生产出1101型汽油机、051型油锯、红河牌拖拉机等载入我国工业史的产品，这足以证明其实力。

　　此外，邓仲亚回忆，那时候的柳机，虽然“母鸡下蛋”般的，相继分出去四个厂，但人员方面的实力也不可小觑，当时职工就有3000多人。

　　在这座大厂里，有身怀绝技又平易近人的传奇人物卢达，他是许多工人的偶像。“机器出问题，卢达只要敲一敲，听一听，就能把问题找出来。”章贤熹说，还有吴鼎瑞、左鼎勋等，也是偶像级别的人物。

　　而在此之前的几年，内蒙古工学院、长春拖拉机厂及天津拖拉机厂等单位企业的支边技术人员相继来到柳机，又大大增强了柳机的实力。况且，这些技术人员正是内燃机方面的“大牛”。

　　其中，原柳机总工程师、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蔡宝树，1965年从天津拖拉机厂调来柳州，长期潜心于内燃机的开发研究工作。除了蔡宝树，原柳机副总工程师吴详和他的妻子江孝齐等，都参与了此次研发制造。

　　另一方面，彼时，油锯销量急剧下滑，柳机也该找新的出路了。早在1968年下半年，柳机针对普通汽车在严寒缺水地区水箱容易结冰这个缺点，为国家着想，已经开始自行设计、制造4100F大缸径大马力风冷发动机。

　　接到此次任务，便是胜券在握。

　　吴详生前接受采访时，曾详细回忆过研发生产NJ70型汽油发动机的这段燃情岁月。

　　NJ70型汽油发动机为6缸、四冲程、水冷、直列、净化器式发动机。“为了搞这款大马力的汽车发动机，厂里把一部分技术骨干抽出来，组成一个攻关小组。”吴详讲述，大家先是对一个一个零件进行测绘、分析，然后分配材料，铸工，再进行热处理、机加工，进而仿制出来……

　　当时，吴详负责机加工工艺，画总图，还画缸盖图纸。江孝齐负责做夹具。

　　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极其认真、细致、严谨，并满怀激情。不久后，图纸图样就出来了，又过了不久，柳机便试制成功NJ70型车用汽油发动机。

　　不过，一辆汽车可不只有发动机。因此，关于广西第一辆汽车诞生故事的另一半，要交给柳州另一家工厂来讲述。

　　3

　　被逼出来的

　　另一个主角，便是柳农。

　　自治区革委会在1969年3月正式批准的内容中，柳农负责生产底盘、驾驶室、车厢，并负责总装；柳机负责生产汽车发动机；区内其他相关工厂、合作社协助生产配件。

　　消息传回柳农时，全厂一片欢腾，大家倍感光荣。尽管几乎没人知道汽车是怎样制造出来的，而且技术力量、人力等条件与汽车生产的要求相差甚远。但是，柳农从上到下，都十分坚定要造汽车这件事。为了鼓舞士气，柳农还在当年3月14日举行了一场誓师大会。

　　工业历史上，很多突破都是被逼出来的。柳农也是一样。

　　在此之前，柳农也有过辉煌的成绩。

　　1964年，柳农生产的水轮泵，曾在全国工业新产品展览会上获得国家一等奖，40型水轮泵，更是奉命出国展览，广受国内外好评。但市场是变化无常的。1968年，曾为国争光的水轮泵，由于市场饱和，严重滞销。当时工厂非常困难。据东风柳汽发展历史资料显示，当时全厂825名职工一度靠生产小农具和开荒种地艰难度日。

　　正在不知何去何从之时，机会来了！

　　此前，记者采访过92岁的陈聚卫老人。他虽已退休多年，却依然被东风柳汽的干部职工们亲切地称呼为“老厂长”。

　　提起那段光辉岁月，老人不禁感叹，那敲敲打打的钢铁撞击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时，陈聚卫担任柳农的厂长。

　　他讲述，接到任务后，柳农和柳机便立即组团动身前往南京考察，拿回了130型汽车的图纸。然而造汽车，可不是依葫芦画瓢那么简单的事情。

　　“为了尽快制造出样车，大家想尽各种‘土办法’。”陈聚卫说，研制驾驶室时，工人先用铁丝和木头扎成架子，糊上纸做成模型，反复征求意见，经历上百次修改，最终才设计出适应广西地理环境的驾驶室。因为没有模具，工人就在地下挖出模具样坑，硬是用大锤一锤一锤敲打出整个驾驶室。

　　这个过程，仅用了16天。

　　接下来就是制作大梁，缺乏设备的工人又想通过敲敲打打实现。可大梁用的是锰钢板，回弹力大。待钢板烧红，几个壮汉抡起大锤轮番敲打，直到手掌发麻，大梁还是没有成型。

　　那时，在外地工厂，大梁是用1500吨或3000吨压力机，大面积压制而成的。而柳农只有一台300吨的油压机。于是，大家又想出一个“土办法”，“劈柴下尖”一般，一寸两寸地一点一点压制。因为没有起吊和运输设备，只能用人力抬，最终大梁还是靠着大家坚韧的意志做出来了。

　　4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如今，在东风柳汽商用车柳东基地，待组装的巨大驾驶室在“空中运输走廊”中平稳穿梭，智能机器人则在地面穿行补充物料，大量机械手取代人工进行焊接等工作。陈聚卫感叹，这场景是以前的工人连幻想都想不出来的。

　　再回到1969年的柳州，各家企业拧成了一股绳。各厂研发的配件相继送到柳农，卢达等来自我市10多个企业单位的能工巧匠也汇聚到柳农。

　　经历17个小时争分夺秒的总装，1969年4月2日，广西第一辆汽车诞生了！当时命名“飞跃”牌，第二年改称“柳江”牌。

　　陈聚卫介绍，虽是手工制造，但经过试驾，“飞跃”牌汽车运行平稳，加速性能良好，转向灵活，结构固定，最高时速达70公里，爬坡和制动性能都能赶上国产同类型汽车。此外，还具有视野广阔、适合山地等优点。

　　可是，新的任务又来了。自治区下达任务，生产10辆汽车，参加国庆20周年盛典。为了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柳农制造出一系列关键工装设备。同年9月30日清晨，10辆汽车浩浩荡荡开到了南宁，也就有了那张经典的黑白照片——10辆汽车行驶在大道上，前来参加盛典的各族人民聚集在道路两旁。

　　之后的岁月里，柳农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演变为柳州汽车制造厂（以下简称柳汽）。“柳江”牌汽车也达到了供不应求的状态。柳汽还入选“1969-1980年度全国汽车生产厂家”行列。

　　再说回柳机。NJ70型汽油发动机成功研制后，吴详夫妇又进入了4100F风冷发动设计组，不分昼夜地工作。那时，吴详的第二个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夜里他们就把孩子抱到办公室，让孩子躺在图板上睡觉。这样的日子，他们却从来没觉得苦。

　　1969年9月，柳机还自行设计制造成功两辆“邕江”牌（后改名“广西”牌）80匹马力3吨风冷式载重汽车。这种汽车不仅在广西是第一辆，在全国都少有。

　　柳州已不再像1928年那样，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就能获得发展工业的大好机遇。柳州的千千万万工业人开始意识到，一个全新的时代来临了，只有科技创新，大力发展制造业，才能握住时代的风帆，才能为国家赢得话语权，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

　　那一年，柳机也想象不到，自己孕育出的“孩子”，会带领柳州拿下全国知名汽车城的称号……

　　那是一个工业浪潮澎湃翻涌的年代，似乎只要敢干，一切皆有可能。可是科技推动的工业发展，还是太快了，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